- 時間：2025-01-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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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來源：甘肅日報
張子藝
殘陽，照在城墻上，有幾棵草隨著風(fēng)微微晃動。
玩耍的孩童，在城墻上來來往往大聲嬉鬧尖叫，麥色皮膚，精瘦而靈活，金色的夕陽給他們臉上鑲了一層金邊兒，鏡頭略微推進一些，越過孩子們的肩膀，能看到城墻里的光景。
這是一座跟北方所有的村莊沒有任何區(qū)別的聚集區(qū)，低矮的平房，墻是土坯房，窗戶上的油漆已經(jīng)斑駁到辨不清顏色。
全村房頂上蓋著赭石色瓦片的是唯一的學(xué)校，小而體面，有拱形的門和磚雕，據(jù)說，這是一幢民國時期的建筑。
本地人并不太當作它是一座城，在他們眼中，這個被城墻圈起來的村子，跟附近的村莊并沒有什么兩樣，他們在同一片戈壁上放羊，在同一塊土地上種地，區(qū)別僅僅在于，有的村莊，邊沿種滿了樹，他們的村莊，被一堵堵高墻圍了起來。
被圍起來的這座城，修筑于明萬歷三十六年（公元1608年），距今已有400多年歷史，是中國古代軍事古堡的典范之作。
它“隱藏”在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的戈壁之中，默默記錄了400多年的歷史滄桑。從空中俯瞰，這座古城呈不規(guī)則的橢圓形，城墻邊突出的甕城等就像一只趴在地上的金龜，因而也名“永泰龜城”。
一
這座古城位于景泰縣城27公里處的寺灘鄉(xiāng)永泰村，雖不在河西走廊上，卻緊鄰河西走廊，拱衛(wèi)河西走廊。資料上說，它是絲綢之路沿線現(xiàn)存最具代表性且保存比較完整的明代軍事城堡，更是明長城邊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，現(xiàn)在是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行駛在荒蕪的戈壁灘上，少了花草樹木的點綴，更顯遼闊，也更顯荒涼。行駛途中，會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。
初夏的時候，簡易的鄉(xiāng)村公路兩邊，會看到一方方紫色的花田，這種酷肖薰衣草的顏色會使人產(chǎn)生一種浪漫甜蜜的錯覺，實際上，這是芝麻的親兄弟“胡麻”，來自張騫通西域之后的物品流通，紫色的小花不過是它的副產(chǎn)品，榨油奇香。
到了夏天，白花花的戈壁灘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綠色蔓藤，陽光確實毒辣，蔓藤被曬得蔫頭耷腦有氣無力，但瓜蔓上竟然結(jié)著一個個圓滾滾的大西瓜，因為接受了格外強烈的日曬，所以糖分更高，比其他長在水草豐美地區(qū)的西瓜更甜，更脆。
秋雨綿綿之時，雨水落在干燥的土壤或巖石上時釋放到空氣中，帶著一絲涼意，散發(fā)著泥土的香氣。周邊的祁連山東端余脈老爺山、壽鹿山等區(qū)域出現(xiàn)晨霧繚繞、白霧穿城的美景。從空中俯瞰，古城像是蒙著一層輕柔的面紗，如夢似幻。
冬季到來，陽光照耀著古城墻，金碧輝煌，晶瑩剔透、銀裝素裹的山川形勝，真乃北國風(fēng)光無限。沐浴著溫暖的陽光，羊群從城里走向城外，白雪覆蓋的戈壁灘留下了串串蹄印，生命的希望就在潔凈的雪中孕育。
所以，在漫無邊際的戈壁上，遇到一座城，委實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兒。跟北方絕大多數(shù)被廢棄掉的城一樣，這也是一座土城，但相比殘垣斷壁已經(jīng)看不出模樣的城來說，它是完好的，邊邊角角都在，就像那些我們熟悉的古城一樣，有城墻、城門、角樓、瞭望臺……
但它終究還是不一樣。
這是一座橢圓形的城，還長著四只爪子一顆腦袋，像趴著的某種動物。
當?shù)厝瞬⒉惶私膺@座城的歷史，一直到文保專家、媒體等開始頻繁地出入這里，他們臉上帶著驚喜的目光審視著這里的房屋、水井、羊群，一邊還用相機拍下些什么……此地人心口舒展起來，這座城，有幾百年的歷史呢，“我們祖先，厲害著呢?！?/p>
鏡頭開始往上移動，夕陽開始漸漸落山，隔著取景框，人們清晰地看到這個在廣袤的西部大地上“趴”了幾百年的土城的輪廓，此地在半空中“嗡嗡”作響的小飛機的鏡頭中，才好像第一次，有了標準的“定妝照”。
偶爾暮色上合的時候，城里的人家還會飄起細細的炊煙，絲絲縷縷，但很快就找不到了，令人生疑，這到底是不是一場暮色中的幻覺。又似乎不是，這里還住著百來號人呢。
二
不知走了多遠，當古城漸漸逼近時，外圍土黃色的墻體在陽光的色調(diào)中慢慢顯露出層次。
下車步行，沿著斜坡登上十幾米高的土墻，整個城垣盡收眼底，這些渾厚的夯筑土層，宛若厚重的史籍堆積在那里，訴說著過往的滄桑。
西北的城，大多數(shù)與防御有關(guān)。
有了城，自然就有了守城的人，守城的人一茬一茬生活在這兒，就像戈壁灘上的紅柳一樣，堅固地扎了根，大漠的風(fēng)沙再也刮不倒莊戶人家的院墻了。
那是場叫“松山”的戰(zhàn)役，讓我們跟著時間溯流而上，來到明代的此地。
據(jù)專家考證，景泰一帶的長城主要修建于西漢與明代，而漢長城又是明長城修補利用的主體與基礎(chǔ)。
明萬歷二十六年（1598年），兵部尚書田東、總兵達云、分守道張南等人率領(lǐng)了一萬多人的將士發(fā)動松山之戰(zhàn)并獲得勝利，掃清了留在此地的殘余勢力。按照當時的習(xí)慣，立即將這件事記在石碑上，千秋萬代。
距離松山300公里左右的古城大靖曾經(jīng)出土過《定松山碑》：“宣廟略于河西，靖邊烽于漠北，奏龍沙之捷，屯虎城之田?！庇谑窃诘诙辍敖ǔ切薅?，奏筑新邊?！?/p>
松山收復(fù)后，晉升為三邊總督的李汶上奏朝廷，要求在蘭州至武威間的古絲綢之路沿線共修建了永泰、鎮(zhèn)虜、保定三座城堡。遺憾的是，如今保存下來的只有永泰一個。
根據(jù)地圖顯示，蘭州距離天祝200多公里，景泰恰好在兩者的中間。實際上景泰與天祝之間還有不少鄉(xiāng)村公路，走近路可能不到百里，在這樣的情況下，統(tǒng)治者在此地建防御之城，也是最佳選址，牢牢地將敵人鎖定在松山之外，三座城堡連成一道防御的屏障，一有動靜就會互通有無。
在現(xiàn)代戰(zhàn)爭中，通過墻體、堡壘式的防御已經(jīng)式微，但在冷兵器時代，這樣的防御，還是像一道楔子，牢牢地扎入大地，震懾著邊關(guān)的意欲入侵者。
至此，永泰第一次成為通往青海、河套、新疆和西藏的咽喉之地，開始具有了政治、軍事、外交、商業(yè)發(fā)展的多重要義。
三
固若金湯是對城池的最高贊美，鐵桶一般緊緊箍在大地上，任憑外面如何攻城，里面巋然不動才是最高境界。古城壁壘森嚴，再加上城外烽火相望的墩臺，都說明這不是一座普通城池，而是一座有重要價值的軍事堡壘。
城墻高12米，夯土制造而成。城墻上有炮臺12座、城樓4座，城下有甕城、護城河，城南北兩側(cè)分別指向蘭州和長城方向建有綿延數(shù)十里的烽火臺。如此完備的設(shè)計，堪稱中國古代軍事要塞教科書式的典范之作。
在西北，農(nóng)民的房屋、田地間的小屋，甚至戈壁灘上的羊圈，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夯土的痕跡。如今，當?shù)厝诉€是習(xí)慣性地按照幾百年前的叫法，把長城叫作“邊墻”，邊墻又大又厚，里面還摻雜著沙礫、稻草，三四米寬，至少有6名成年男子可以并排在城墻上行走，最早的時候，騎兵都可以騎著馬在城墻上巡邏，永泰龜城的城墻，也是按照這個規(guī)模打造的。
從高處俯視，整座城就如一只金龜伏在戈壁灘上。呈橢圓形的龜城，周長1500米左右，城池的規(guī)模并不算大，但布局非常緊湊合理，防御區(qū)、住宅區(qū)等都有基本規(guī)劃。
正門朝南，外面是半圓形的，用專業(yè)的說法叫“甕城”，在城的東、西、北三面都筑有封閉式的甕城，構(gòu)成了“龜腳”和“龜尾”，為了平衡起見，頭尾相對，四只腳也互相對稱。
敵人沖破城墻的第一道防線之后，就會進入到一個半封閉的空間中，此時緊鎖大門，圍墻四面都有虎視眈眈的弓箭手持劍向下掃射，前路退路又都被切斷，上空中密密匝匝編織成劍雨，就會形成“甕中捉鱉”之勢，插翅難逃。
根據(jù)專家考證，永泰龜城內(nèi)還建有軍事機構(gòu)察院一條街。城南有太極圓池，當?shù)厝朔Q為“澇池”，這是一種挖在村頭、路邊的存儲地表水的蓄水塘。南面還有牧馬的場地和軍需草料儲存處，這可以說明，戰(zhàn)馬，在當時是非常重要的軍事行動保障和出行工具。這些軍事設(shè)施痕跡依稀還可以辨認，除了此地居民為通行方便和取土造房而拆落的部分城墻，還完整地保存著大部分城墻、城門。
在古城里行走，細心的人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古城的城墻上面還建有像鋸齒一樣的垛口墻，用來保護當年守城的士兵。作為一座軍事要塞，永泰古城內(nèi)的格局遵循“城門不相對，道路不直通”的原則。巷道交錯相通，在城內(nèi)形成一個個丁字路口。這些丁字路口，對今天到訪的游客來說，雖不至于迷失方向，但仍有無法順利抵達的“死角”。
城墻內(nèi)靠近城門的位置，有一扇非常隱蔽的小門，窄窄的木門，僅能容納一人側(cè)身進入。但進入之后，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城墻內(nèi)別有洞天，里面并不狹隘，寬敞的位置甚至可以容納兩人共同行走。這里藏著大批的武器，只要戰(zhàn)爭一開動，士兵就可以從此地緊急取出武器，大大節(jié)省了從城內(nèi)獲取武器的時間，將敵人打得措手不及。倘若戰(zhàn)爭不幸失利，這也是一個相當隱蔽的藏身之所。
陽光照著古老的城堡，色調(diào)輝煌而凝重，矗立的城墻依然高大堅固，傲然而立。
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天角，天光地色渾然相融，城墻上玩耍的孩童，在來來往往地跑著，大聲嬉鬧尖叫，金色的夕陽給他們臉上鑲了一層金邊兒，古城即將迎來一天最熱鬧人最多的時候。
孩子們的目光望向不遠的戈壁——牧羊人正趕著羊群，走向古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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